九月

想要將人間所有的不幸
都搗成粉末，然後，在生活的間隙
耐心的等，等一陣夠強的風
把全部不應發生的苦難
都送往無人的虛空
九月，還是要當一個天真的人
願無辜的生命都可以
心神安穩，更確定自己
有更好的命運

生活是一條崎嶇的陡坡
也不一定──生活
總是會有人來提醒
關於愛，或者更多的可能性
你當然可以小心
其中的陷阱
也不要忘記
那些切實誠懇的關心
九月，我的心想要漂流
在只有自己的夢裡
有花在寂靜中
散發著光，我會等
等你告訴我
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八月

 我並不是那麼相信 偶然，比起巧合 我更迷信命運 八月，有一些人註定 要前往更遠更高的山 有一些人因為開門的方式 更可能會成為海 或者走入樹林 我的肉體站在鏡子前面 做夢，聽說 在那冥冥中自有一片峽谷 孕育著一隻偉大的 貓科動物 祂優雅沉著的凝視著每一個夢 我的夢，在八月 是一個比較可愛的 秘密舞會 有一隻犀牛和一隻鱷魚 在舞臺上 輪流跳起了芭蕾  真的很難說  什麼才是真的 我並不是那麼相信偶然 八月，我終於把夢編輯 成一片豐盛的沼澤 款待每一隻 遠道而來的鱷魚 
 

梁角羊

隔壁鄰居的廚房傳來了一股奇異的香味，那是醬油、醋和蒜頭和不知道哪一種肉被慢慢煎熟的香味，他明明不會煮飯才是，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有了料理的衝動，或許是愛也不一定。我的鄰居是一個禿頭中年男子，他姓劉，在外待人和善，長著一張方臉，身材偏瘦，喜歡抽菸，他有一個結婚超過五年的妻子，他們還沒有孩子，他老婆留著一頭長髮，長得很好看，但是脾氣不太好，但據說工作能力非常優秀，是某間公司的主管，對了，他們搬過來的時間大約也是五年前。他是一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但是從他們前幾天的爭執隱約聽見，他似乎因為某種原因被公司開除了。前幾天隔壁偶爾還會傳來一些零星的物品撞擊聲，節奏緩慢而堅定，那陣聲音穿透了牆面，異常清晰，有如命運的鼓聲，在那之後，我就很少看見劉先生了，我和他們也沒有太熟，只聽別人說，他暫時失業，打算當一陣子家庭主夫，我也聽過就算了，那畢竟不關我的事。劉先生抽菸時，總是喜歡開窗，菸味是困擾我們很久的問題，但最近似乎都沒有了，也許他失業真的是一件好事。畢竟改變習慣並不是容易的事情。說到這裡，我發現附近其他鄰居，也開始在煮類似的料理，那香味真的很好，聽說都是跟劉先生他們家拿的。這個消息立刻吸引了我這個吃貨，雖然我不算擅長料理，但如果能拿到一點，就算是買一些，感覺也不虧，聽說肉還有不少，是從嘉義進貨的，劉先生的老家就在那裡。這也不失一種新的創業方法。我敲了敲門，一個陌生男子來開門，他一臉陰鬱，但又十分好看，劉太太似乎不在家，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來都來了，我欲言又止的樣子讓那人有點不耐煩，他直接問「要多少？」我開口「先買個兩斤就好，我要臉頰肉。」 他進去廚房不久後，就拿了一袋肉給我「剛好剩兩斤，還有一些邊角料也給你。」我付錢，跟他道謝後就回家了。真奇怪，他們的傢俱不知道什麼時候都換新了，完全沒有印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看著自己剛買回家的臉頰肉，一塊肉的中間上有個形狀特殊的黑點，那形狀真像是劉先生臉上的痣。真是詭異的巧合，仔細看裡面有張紙條寫著建議的料理方法。我照著上面的步驟料理，那香味真的十分特殊，聽說是那裡人工飼養的「梁角羊」，我沒聽過這種羊，完全沒有腥羶味，真的處理的很好，我決定吃完後就再去隔壁進貨。晚上，我看見劉太太回家，跟她說肉真的很新鮮，很好吃，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我問她劉先生去哪了，她只說了句「回嘉義進貨。」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真怪。

巴尼先生

巴尼先生是一頭無藥可救的蠢驢，至少巴尼太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叫他的。

巴尼先生看上去四十多歲，正值中年，身型又矮又胖，戴著過時的黑框眼鏡，總是頂著看上去很廉價的髮型，鼻子很圓，笑起來有點滑稽。他在我們這一區是出了名的不會說話。他出名的事還不只一樣。你遲早會知道的。巴尼太太比他年輕一些，留著一頭短髮，比巴尼瘦小一些，但是不多，喜歡穿著洋裝，和一雙看上去十分浮誇的高跟鞋。他們養了一隻貓叫西恩，一隻狗叫莫桑和一個十歲的女孩子，名字是摩卡，他們沒有一個跟巴尼先生有關係。巴尼太太最出名的事情就是在結婚紀念日當晚跟別人出去約會，被巴尼先生看見之後，他不但沒有生氣，甚至還為他們付了約會的費用。巴尼先生不論是在檯面上，或者閒談中，都是一個十分稱職的小丑，他的身型與髮量，甚至於他的鼻子，都彷彿是為了這個身分打造的一樣。巴尼太太並不愛巴尼，這是眾所皆知的，巴尼先生為了生活，努力的把自己活成了一個不能反駁的笑話。以失敗者的角度來看，巴尼先生十分成功，甚至上過一期叫做《中年失敗者》的封面，那也是那個期刊的最後一輯。

醬油拉麵

很久很久以前，差不多兩個禮拜以前，有一個人他不是人，他是一個半人半怪獸，他最愛吃拉麵了，所以他想開一間拉麵店，所以他就開始準備。

他很早很早就起床了，刷牙洗臉之後，他就開始揉麵團，揉到一半，他發現麵粉不夠了，所以他就打算出門去買，他游過了兩條河，爬過兩座山，走過兩座橋，穿過兩個森林，又走了兩條街之後，他突然發現，有一個好香好香的味道從前面的店傳出來。他打開門，首先聽到的是店員的熱情招呼「歡迎光臨！」等店員看到他的臉的時候，突然叫他老闆，他不認識他們啊，好奇怪，後方的門打開，真正的老闆來了，原來老闆是他活了一千歲的怪獸阿嬤，阿嬤看見他很開心，幫她煮了一碗醬油拉麵，碗跟浴缸一樣大，怪獸吃的很開心，完全忘了自己要開店的事情。故事結束

七月

 

接下來
我有什麼打算？
或許，也不一定

先用我的翅膀
揚起灰塵

收拾房間
擦掉指紋
把重要的事情放在裡面
關上門
鎖好

裝一杯海水放著
等別人跳進去
成為泡沫
一樣的人魚

七月，濕漉漉的
渺小草原
搔著我
渺小的心

雨也默默降落
慢慢蒸發

一雙手
遮住我的眼睛

接下來
就是八月了，是不是
陰晴不定的日子
好壞
還很難說

愛是什麼

我一直在思考什麼是愛，還有自己關於愛的行動和思考，在每件事物上的模樣是怎樣呈現的？

愛就是，我不在乎他能理解我多少，付出全部也覺得無所謂，但是呢，這必須是一個循環，要有等值的感情回饋，才能讓事情合理，順利運行，一但有所匱乏，導致平衡被破壞，那麼就再也沒有愛的可能。

以寵物來說，牠需要的東西（食物、水、足夠的安全空間或陪伴）我都可以無條件滿足，因為我對寵物的期望不會太高，就算無法溝通，不能互相理解也無所謂，我和寵物對彼此的期望甚至都很低，低到，只需要牠存在即可，於是我就能夠覺得牠是「可愛」的。

但對人的標準，幾乎不可能那麼簡單或淺薄。愛是什麼？我兒子很愛我（我其實不確定），是因為我愛他嗎？我對他當然比對別人寬容，但怎樣的愛才是對的？怎樣我才能當一個好爸爸？愛是什麼？三十七歲的我，沒有一個非常肯定的答案。

我在交友軟體上遇到很多詐騙集團，所以已經放棄使用了。其實沒有遇到喜歡的人也很正常，而且更重要的事情也還有很多，比如工作，比如遊戲，比如創作，比如家人，比如自己。愛可能就住在，我認為重要的這些事情裡，能讓行動堅定的，愛那樣的東西，我也不是非常確定。

七月

 

又一個潮濕的下午
花秘密的墜落
在你走過的地方
七月，我想像中的你
比記憶裡更加晴朗

爸爸，你嘴上銜著的菸
灰又掉了下來，我
對你的思念
像是抹不完的塵埃
沉默的堆積
七月，我在每一場夢裡
都還不情願長大

好像才跟你道別
約定好下次見，在一個
又一個
潮濕的下午，在那一間
離我很近的醫院
七月，生活總是容易
使人生病，或許
但我會幫你記得
後來發生的事

你好好休息
我晚一點
再去那裡說給你聽

管道-2

 第二天，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報警，也沒有去看醫生，明明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卻不作出反應，這不像我。我的鄰居呢？我歸還物品後的那天晚上並沒有聽見他回家的聲音，隔天早上也並沒有看到他出門或者返家，想想還是算了，我和他只是鄰居而已。但是，要是能夠再吃一次那個肉就好了。 外面下起了暴雨，我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兩顆透明凸起的疹子，有些刺痛，這會是過敏嗎？我不是很確定，但我的喉嚨有點癢，我嘗試了一些方法，後來發現，吃海鮮或者喝水都可以緩解，就沒放在心上。

我上班的時候，為了緩解那種癢的感覺，我開始頻繁的去裝水，引來了同事和主管的關心，我怕被看見那些奇怪的疹子，他們開始長在我的頭上，腳上和我的身體周圍，我開始戴起帽子、口罩、長襪和手套，後來我乾脆請假。

這種狀況又持續了三天之後，我更不敢去看醫生了，我變成了一個異類，我變得很喜歡水，越髒的越喜歡，而且我越來越欣賞我自己，我覺得自己變得十分好看。

這些轉變十分自然，我覺得前幾天的自己很可笑。對了，我最近有吃東西嗎？那個肉真的好香。好想吃。陳先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他變得很像從前的我，是更年輕，更有活力的我，但是我很確定，那就是陳先生。

我告訴陳先生我好想吃肉，然後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鴨子和羊駝交雜呼叫的樣子，他好像聽得懂。他說：「再等等。你還沒熟。」熟？什麼意思？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做成了一種能夠無限生長的管道，連接著某種不可知的東西，那種感覺十分舒暢，像是頓悟或者是覺醒，不是能夠解決問題的那種感覺，而是看見問題，理解問題，成為問題，超越問題。我在虛空中蔓延開來，更多更多不可知，不可見，不可說的物種沿著我而來，我在無盡的天堂之中，我終於知道了，我正在成為那塊肉。我是被祝福的──我是萬物依從的管道──我是永恆的──我是。

管道-1

住在我對面的鄰居，是一個中年人，雖然只是中年，但他白髮蒼蒼，臉色總是慘白，看上去毫無生氣，他的穿著是一貫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我通常不和他搭話，我幾乎忘記他的聲音聽起來怎樣，我和他頂多會在眼神有交集的時候互相點頭，僅此而已。
儘管當了鄰居那麼久了，我還是只知道他姓陳。陳先生的工作時間很短，九點左右出門，下午三點左右就到家了，也不一定，這只是我稍有印象的，他出門和回家的時間，或許他在家的時候也會工作。至於為什麼會提起他，這就要從一個禮拜前說起了。上個禮拜三下午，我休假在家，聽著音樂發呆，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我轉開門之後，發現是陳先生，他的臉色比平時紅潤了一些，多少像個人。「許先生，打擾了。」 沒錯，非常打擾。「不會，有什麼事？」 「我最近開始在學煮菜，不小心煮太多，來分給你一些。」 我下意識想拒絕，但是他開蓋的那一瞬間，真的讓人十分驚艷。 「這是什麼？好香。」我問。我沒聞過這種味道。 「咕咾肉。我跟一個老師傅學的，這是他的獨門秘方。」 真的好香。「那我跟你拿一些就好。」我拒絕不了。 「這鍋是分給你的，就不用客氣了，吃完再還我就好。」 「謝謝阿。」真香。他轉身回家。  毫不誇張地說，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肉，但是，不是肉有問題，就是其他材料有問題。因為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那個肉的顏色、味道和口感了，明明我才剛吃完不久……我看著空無一物的鍋子，陷入了沉思，我剛剛吃掉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我拿起鍋子，象徵性的沖洗了一下，雖然它看上去就像是根本沒用過一樣。然後我拿著鍋子到陳先生家門口，敲門、按電鈴，甚至朝屋內喊了幾聲，結果完全沒人回應，我也不好把鍋子放在他家門口，所以我只好把那個鍋子放回我的桌上。這個鍋子是淺藍色的鑄鐵鍋，有點沉重，外觀十分乾淨，跟全新的沒兩樣。我不知道自己盯著鍋子多久，直到我下午播放的音樂驟然停下，才有些恍惚的醒來。我怎麼就盯著一個鍋子入迷了？說不定有問題的是鍋子。我拿起這個詭異的鍋子，決定這次無論如何都要還給對面的人。敲門，喊人，按電鈴。一樣沒有回應。我試著轉動門把，結果門開了，門緩緩向後退去，發出嘎嘎兩聲，乍聽之下，就像是某種生物的笑聲。我看了看屋內，沒有回應，屋內的傢俱十分簡潔乾淨，像沒人住過一樣。 「陳先生。」我把鍋子放在他的木桌上。「鍋子幫你放這裡。」 我覺得自己或許該去看個醫生。 或者找個警察之類的。 

十點二十分

我像往常一樣滑著手機，走在街上，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平常這時候的我回到家不久，正準備洗澡，但今天不同，有什麼在召喚我，我不好向你解釋，因為那有點太玄了。但話說回來了，如果我真的不講，那這個故事就不能成立。

今天我住的地方下了一場大雨。這樣說似乎也不怎麼吸引人，畢竟是雨嘛，也就那樣，沒什麼特別的。但是，在那場雨中，我看見了「顏色」。那些顏色附著在萬物上頭，發出微光。我在看見那些東西的時候，當機了很久，感覺就像做夢一樣。「說不定是夢喔。」一個人冷不丁的說。「你還在做夢喔。」他重複。我腦海中出現了幻覺嗎？我發現手上的手機不知道何時變成了一張紙，街道只是一條抹布。我在一個虛幻的場景之中，時間在空虛處顯現，十點二十分。時間的旁邊有許多隻眼睛。「你醒來了。」一個戴著白色船員帽的，全身樹枝狀的「人」用著十分友善的聲音跟我說。我告訴自己──我根本腦袋一片空白，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不是那些故事裡的主角，我生病了吧。我肯定病得很嚴重。「你沒病。」他是能夠讀取我所有的念頭嗎？「不是。只有你專心在想的那一個我才聽得見。」那還好。「你有病。」我果然有病。我醞釀很久，還是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跟他說什麼。 歡迎來到地球？好爛，我說不定根本就不在地球了，甚至我說不定所有的經歷都是他們虛構的。我只是一個意識的複製體──我是食物──我的念頭比往日清晰很多很多，或許是因為我所在的地方有某種規則？我到底是在哪？「你在街上，你看見了『顏色』，對嗎？」對，不對，我是在作夢。「剛才是，現在你已經醒來了。」我抬頭看向虛空，那排眼睛還在，數字也還在。「我們住在這裡，十點二十分。」哦，當然。「你還沒搞懂，不過沒什麼問題，這裡是時間和空間的夾縫，或者說，這裡就是十點二十分，不多一秒，不少一秒，這裡就是十點二十分。」你是說───「對，過去和現在和未來的每一個十點二十分，因為某種原因，被壓縮在這裡了。不會前進，也不會後退，這裡是永恆的十點二十分。這裡就是你在夢裡期待了很久的『現實』。」那還不如繼續作夢呢。「你當初就是這樣說的，所以你睡了，睡了很久。這段十點二十分哩，我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大家都是。根本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變得更消極了。你上次十點二十分說過，你只要夢到『顏色』附著在夢中的事物，就得想辦法叫醒你。」你說時間不是沒意義嗎？不都是同一次？「時間的循環之中，有另一個時間，你可以說是輪迴。」 你該不會只是想故弄玄虛吧？「這我可不知道，這都是你跟我說的。」真玄。小丑就是我，是上一個我跟這一個我。「真玄。我當初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這裡什麼事情都有嗎？「對，什麼事情都有，都在發生之前，發生之中跟發生之後。」這裡是時間的監獄？「這裡是永恆的，重複的，平行的，你如何想像它，它就會是什麼模樣。」真玄。「對。」所以，我決定像往常一樣滑著手機，走在街上，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平常這時候的我回到家不久，正準備洗澡，但今天不同，有什麼在召喚我，我不好向你解釋，因為那有點太玄了。但話說回來了，如果我真的不講，那這個故事就不能成立。我發現自己好像走了一輩子，像一場詭異的夢境一樣，有人猙獰的看著我，有人提醒我後面有車，沙子在我的耳邊摩擦，我躺進海中，沉入海底，在海的深淵處，另一個宇宙的天空在旋轉。十點二十分。我醒來又睡去。十點二十分。我在原地前進。我不可能進步。退步也不可能，因為記得跟忘記的速度差不多，所以，十點二十分，我醒來，睡去。一個樹枝在說話，我作夢。醒來。在這一陣沉迷之中，有什麼東西打了我一下，真的好痛。我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時間，十點二十一分。這整片天空開始塌了。

蟲

在今天之前，我的意思是，直到此時此刻，我命運的終點，我的一生都活得像是一隻蟲子。你可以說我生活的毫無規律，也可以說，我的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如果我吃飽了就找個地方睡，其實我餓了之後，找不到東西吃的時候，我也會找個地方睡，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本來就不是安全的，我只能說，這都是比較出來的。我的工作就是混吃等死，如果僥倖走在正確的路上，一陣恰到好處的風朝我吹來，那麼你或許可以恭喜我了，前方有著美食佳餚──可能不多，可能是三個禮拜或更久的日子裡，唯一的一頓飽餐，那又如何？生活就是這樣，如果帶著太高的期望去活，你朝哪走都像是跌落懸崖。總是會遇到的，天災或者人禍，我的命不長不短，說不定下一秒就是結局，在這麼緊迫的生活之中，要不像個變態也並不容易，尤其是，當你意識到語言的歧異，並試圖解釋之後。不過嘛，我想說的是，雖然蟲子裡有很多完全變態，但不是所有的蟲子都是完全變態。我是一隻蟲子，我的一生很長，也很短，我還記得，我是在那片葉子上面出生的，沒有人會幫那片葉子正名，那也沒辦法，畢竟，它已經被其他的蟲吃得差不多了。我和那片葉子的名字，也不會有人記得，我只活過這短短的日子，儘管如此，也要東躲西藏，我的存在和意義，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死的循環。我下輩子不想當蟲了，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也不想要有下輩子了，如果我真的可以選擇的話。雖然這段話很長，我的死期也還沒有到，其他的蟲子現在經過，我會有點尷尬……畢竟嚴格說起來，是我自投羅網。對了，順便跟你分享一下，留在我手上的這片葉子，吃起來的口感真的很好，有家的味道。

六月

六月，一個 又一個悲傷的紀念日
我沿著
絕望的迴旋梯，無限向下
延伸，不知道自己
　踩進了陷阱
而且
　沒有資格在意

六月，眼前的樹
是鏤空的
我的心
　　是故障的
機器，是絕望的
回旋梯
　徒勞的運轉
甚至
　　沒有聲音

六月
一個
又一個
悲傷
的紀念品？
　　　　　　　在墜落之前　　飛行
也說不定，我可以　　　　享受　

五月

怎麼我走在海上 就成為浪花 看著天空 雲就會有我的形狀 五月 我在室內模擬貝殼 重播海的歌聲 給自己聽花還在我的岸邊棲息 像一隻鳥，等一場雨 開始以及結束。自然 自然是開放的 我也是 問題和答案糾纏在一起 尼龍般堅固 而我也是。五月 五月的詩並沒有 更多新的眼睛 我知道 我確定 我也是。  

三十七

三十七歲，確實是
認真的愛過幾個人，確實
是非常的天真
像一朵過時許久的蒲公英
至今還沒有等到
屬於我的風聲

但是我已經很好了
知道什麼是自己──
我是什麼樣子，我自己
知道：我很胖，但是我已經不怕黑了
不喜歡納豆的氣味
我最喜歡的恐龍
是三角龍
還是常常會想念
每一個
離開我的人
非常的天真
知道該如何感謝
和祝福

更加理解了永恆的意思
所以每一次短暫的回憶裡
都更加珍惜，三十七歲
我比從前更加清醒，看著
經過的景色，明白而且確定
自己的幸運
每個愛過的人
都是我的禮物

也知道自己
還不是很擅長表達
還是非常的天真而且
終於成為一個
更愛自己的人而且
我確實更加相信
誠實的力量

三十七歲，我最想許的願望
是祝福過去、現在和未來
每個我見過
和即將遇見的人
所有還陌生的朋友們
都能有富足的愛
並祝福你們，我們和他們
都可以尋到自己
那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懷抱著的所有問題
在那裡
都能得到滿意的答案

去海底找星星

 

我要去海底找星星，我知道

我知道他們說過

星星都住在太空裡

但是海那麼大

很有可能

也有星星住在那裡

因為我飛不到那麼高的地方

離我太遠的東西

我也看不清

大海離我很近所以

我要去海底找看看

有沒有星星

他們曾經說過，是的，我同意

但我想要眼見為憑

我要去海底

找我的星星

我知道自己

住在一顆星星上面

這裡有山有海

有很多人和各種生命

還有我無法表達和理解的事情

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

但是如果可以

我最想要去海底 

找我的星星

沒有頭的男人

 水窪裡的腳印不知是誰留下的，或許是一個專心思考的人，或許不是，他或者她是否戴著帽子？手上提著東西還是沒有？在水窪被踩過之前，他或她看見的天空是什麼樣子的？車子疾駛而過，水窪變得更低一些，腳印被交換成輪胎印，交疊的胎紋看上去是神祕的咒文，幾乎可以掌控他者的生死。

門是打開的，屋子裡面一點聲響也沒有，一盞燈忽明忽暗的，有如我短路的人生，屋裡的擺設不算簡陋，傢俱看上去是從IKEA購買的，色系是米綠色，若要說得更清楚的話，就是RAL1000，我這才想起來我並沒有發出聲音，這裡像個命案現場，我是說，如果再有些血跡或者打鬥的痕跡，在命案現場評量表裡至少可以拿個七十分。「有人在嗎？送快遞。」我當然不是來送快遞的，但這樣喊或許可以降低別人的警惕，有沒有用我不確定，但試試應該沒什麼問題。我話說完了之後，從房間的後方發出響動，緩慢的腳步聽上去像是個老人，老女人。「來了。」她說。她穿著碎花旗袍，雙眼有神，臉上的皺紋不多，鼻子有點圓潤，嘴巴有點薄，一隻眼睛似乎看不見，身材跟我阿嬤一樣，我忘了你們沒見過我阿嬤，她是一個瘦小的女人，力氣卻出奇的大。「你找誰？」像我阿嬤的女人問。  她看到我手上沒有包裹，看起來壓根不像一個送貨的人，語氣有些警惕，這很正常，我不是她的孫子，身上又穿著一身黑，不管怎麼看都十分可疑，恩，尤其是我沒有頭這點，更可疑，我的存在為這個場景升格為命案現場至少加了二十分。「我找發仔，吳發達，二十九歲，男性，喜歡潛水」我照著那個尋人啟事唸出聲音，越唸感覺越怪，我應該先看過一遍，略過那些無用的訊息。「發仔在這嗎？我是他的朋友。」我重問一遍。「他死了。」阿嬤說，她的聲音裡有一種篤定，而且她似乎壓根不在乎我的目的。我不知道她說的話是真是假，但隨即她就領著我到一張黑白照片面前，照片裡的男人正是我要找的發仔，發仔的眼睛隨阿嬤，笑容無懈可擊，像是一張宣傳照，背景是一片海，我沒看過這種遺照，但凡事總有第一次。她捻著香，告訴發仔有朋友來看他的事，十分熟練。「他生前的朋友不多，死後交的朋友倒是不少。」阿嬤說。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接過香，在心裡默唸著「請保佑我早點找到活著的發仔。」我知道他沒死，但在這種場景下，演個戲沒什麼問題。做完這些之後，阿嬤請我幫她換燈泡，我義不容辭，換完燈泡之後，這裡的命案現場評分少了十五，但因為我在，還處在及格邊緣。她向我致謝，不知從哪裡變出了一袋水果。「這是要拜發仔的，他最愛吃這些，我早上去市場買，買多了，你帶回去吃。」我向阿嬤道謝，吃祭品這種事對我來說不算什麼，反正我也沒辦法真吃。我和她寒暄完之後就走了，她其實不在乎我是不是她孫子的朋友，她只是對我表露出來的善意做出回應。發仔，吳發達，二十九歲，男性，喜歡潛水，有一個愛他的阿嬤。我在筆記上寫下無用的註記。離這裡五十公尺左右，第三個電線杆那裡，有一個小公園，今天陽光不算大，幾個老人坐著，旁邊有幾個還不用上課的幼童，有一個臉上紅通通的，玩得十分盡興，感覺不久後就要斷電，一個老人拿著水壺追趕著她，這個畫面對劇情一點幫助也沒有，我只是想讓你也看看。發仔跟阿嬤其實長得一點也不像，除了眼神之外，就像是另一個物種，脖子長得像竹竿，螳螂手，還有一條犀牛的尾巴，我當然是胡謅的，這種形狀比我沒有頭還讓人難以接受，做人還是要實際一點，我提醒自己。發仔身材健壯，身高約180公分，5呎10吋，合理，無條件進位。下巴有點方，眉毛濃密，鼻子像是發生過車禍的劍魚，尖的很有個性。 像這樣的委託其實不多，一年大概只有四件左右，但這個數量也正好是我一年業績的總和。 像我這樣沒有頭的男人其實有很多，只是你們看不出來，基於生命的本能，他們和我一樣，盲目著前往著看似有光的地方，但哪邊是真的呢？我已經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失去了方向感，薛西弗斯至少還有個努力的方向，而我的動力和渴求的事物都是徒勞的，是比空虛更空虛的東西，甚至無法被命名。 我透過委託人聯繫了他的客戶，實質意義上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他們昨天下午還有聯繫。「他不知道發生了啥事，一臉慌張，像要逃走，又沒有方向，他拿了一個鐵製的印章給我，請我轉交給下一個找他的人。說完他就走了，連去哪也沒說。」那個客戶和他交情不錯，稱得上是朋友。他是一個帶著墨鏡的光頭，體型微胖，穿著就算以他的身材來說，仍稍嫌過大的衣服，他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隻生病的河豚，看上去就有毒。印章上是一個篆體的「明」字，月亮在左，太陽在右。我不喜歡這種故弄玄虛的玩意兒，這些東西要嘛不靈，要嘛就靈的可怕，兩種都沒有好結果。線索斷了，家常便飯，我送給他一些水果，說是發仔阿嬤要我轉交的，然後去找下一個可能。對我來說他為何逃走並不重要，他往哪個方向，目的地是哪裡，還有現在的位置才重要，但下班時間已經到了，對我來說，沒什麼比休息更重要。

四月

陌生的樹終於
在我眼前長滿了葉子
在它影子的根處
隱約長出了花
四月，遠處有一望無際的晴朗
有一雙淡藍色的
好看的眼睛

如果我是一頭大象
站在樹上，為什麼沒有人
看見？──或許是
因為我真的躲得很好
四月，我和負面的情感
認真的躲貓貓

紅磚頭真的很硬
對口腔不好
如果你對海鮮過敏
也不建議你吃
四月，占星術的結果
僅供參考，而適合我的
讀心術還沒找到

春天是

一個季節，一個循環的 開端，一捲膠帶的開口，春天 是讓生命從夢中醒覺的第一道 閃電，直擊靈魂 依著某種規律循環往復 將渾沌的疆土變得 更加確定，春天 有蟲，也有鳥 牠們沒有問題 而我還沒有答案一些人在樹下吃飯 樹上生出芽，更晚的時候 花才會開，春天在 擁有這個稱呼之前 自然就已如此行事 我相信春天 春天是宇宙的一張影子 比較美好的幻覺 與錯視春天是盛開的前夕 豐盛的期許，前奏，和可能 機會與命運的前哨站，春天 問題尚未被思考 的那一瞬 答案在遠處 透過影子悄然揭曉

三月

會有花開在無人的角落
開在朦朧的都市區，花會開
在遲疑和確定之間游移的人眼中，有花
開在一個懸而未解的段落
和段落之間

三月，夢裡的湖泊顛倒
水花的裡面有火
明亮的
細微的火花
在氤氳的縫隙中
銜接著另一場夢
我確定那是彼岸
我確定那裡有花

花開在情人的眼中，花開
在空虛和空虛的陰影處，你曾經
你曾經走過的
每一段路上，有花開著
那是也是三月，我確定
我曾經如此確定

二月

 

牆上未乾的油漆
像是懸空的一隻眼睛
二月，冷清的馬戲團和我
都暫時沒有更壞的消息

一群候鳥遠行
朝晴朗的月色前進
我背對著陰影
像一隻魚
游進城市的下水道
二月，我沉迷在
將自己化為標本的過程

把我的孤獨當作顏料
將我所能給你的
祝福
謹慎的拓印

二月，願你能盛開
祝你綻放
在靜默的時刻成為歌
若在之後的人生中
不慎闖進了霧
願你看清迷惘
確定的，平安的
走自己的路，從此以後
你一定要更愛你自己

一月

日子早就過去了
但我還過不去
我總是情願
能留在那裡
一月，無情的狗日子
獨自在反覆的動靜裡
秘密成為一個
頹喪的結晶
行進的路上，我是背景裡的
背景，可去除的
可消滅的
渺小的痕跡
一月，晚風切碎了我的僥倖
我的咽喉拴著
哽著，不知何時再見
那些
我曾無以復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