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光度日

十一月，多夢的夜晚 雲的邊緣沾染了一些火焰 有鳥群悄聲飄過 我是遠方 沉眠的山 歌在恰當的時刻醒過來 落葉底下 幽靈的腳印踩的 是一種嶄新的舞蹈 十一月，石頭顯得有些潮濕 風來了 冬日的花隱隱發芽 十一月，密集的霧中 透露著清楚 與燦爛 順著河走 在崎嶇的日子邊緣 成為一朵透明 而且飛行的

他們說冬天已經來了 今天，我浸泡在 虛無的海洋裡 我確定自己看見 波浪之間 有一些模糊的概念正在滋長 他們說冬天 已經來了 我蹲坐在無名的海岸 迎接北風 透明的碎玻璃 流淌在我身上 那些傷痕像是 你看著我的模樣 他們悄聲說著 冬天已經來了 我的心 眷養過霧 你曾裸足自那裡穿過 你帶走了部分的我，毫髮無傷 與你一同生活，在冬天 直到今天，我明白了 我的冬天總是 比現實更加漫長

時間沒有立場，沒有觀點，它就伴隨著事件一路向前，我不確定它是否在重複，但它遲早會貫穿我的一生，我的死因可能在我尚未出生前就已注定，甚至在我的祖輩出生之前就是確定了的。 於是我的悲歡，都是註定的，時間有如神明，它悄聲編排著一切，然後旁觀，它就是想要看見我的掙扎，我的無助，我的迷茫，同時它製造了我的解脫，我的頓悟以及我的清醒，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我可以得到什麼，我是不確定的，而它是不在乎的，時間有如神明。 我缺乏恨的能力，或者說，與其恨別人，我更恨自己無法輕易做到他人的基本標準，我認為這根本上是我自身的問題。我希望自己的價值能有所體現，試圖確定自己是有用的，至少是有價值的，這是我對自己的最低標準，我離開一個人或一份工作的邏輯以此運行，如果我覺得自己沒用了，我就離開。向來如此。我活著也是因為相同的原因。我想脫離現況，因為我認為自己，在此時此刻，已經沒有了存在的價值。 我千方百計地想讓自己好一些，我認為我是愛自己的，但許多時候，我感覺自己彷彿用錯了力氣在活，我明知道意義是一種創造出來的東西，卻沒有辦法對此多花幾分力氣，我在空虛中又度過了一日，時間見證著我徒勞的努力。

十月，是日落的時候 我停駐在小巷 看著陌生的花 它冷淡，無味而且好看 遠處傳來野狗的叫嚷 我的靈魂沒來由的 動搖著悲傷 十月，是別離的季節 來去匆匆的人與車 對於陌生的我 看也不看 我與世界之間 被透明的鴻溝切碎 我不敢走 也不願意離開 十月，我是城市新生的 地縛靈 假想有那樣一個人 溫柔的為我 點起一炷香

我腦中充斥著許多負面的想法，什麼是愛對我來說已經是一種以現今能力無法去形容的東西了，我希望自己是快樂的，正向的，我想要成為一個更好的人，我懷疑的是我該怎麼做，有什麼是能夠幫助我的？我想把一切都當成救命的繩索，我覺得自己像一尾絕望的蛇，在我身上的斑紋陳述著我的沮喪與悲傷，冷冰冰的，我拯救自己的契機在哪裡？我憑什麼被拯救？ 我爬行在這讓我絕望的泥沼中，每一步都讓我更加深陷，什麼是愛呢？我絕望的感受著身上的泥濘，靜靜的體驗這一切。沒有人能理解我的語言中帶有多深多濃的恐懼與不安，我是一個外星人。我在群星底下被迫感受著孤獨──我說的一定是事實嗎？我懷疑自己只是害怕，我不願意與他人交流的最大原因是，我怕被看穿自己的庸俗與枯燥，我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那樣的人。 誠實與認真並不能幫助我取得更好的評價，我想要消滅自己，想要逃離這裡，我的心已無處安放，命運是我喜歡談論的主題，內容盡是我與虛構的自己博弈，我真心的愛這個陌生的世界，我希望我能夠完全消失，就像我從未抵達過這裡。 我是一個積極的悲觀主義者，我願意嘗試所有能讓自己更好的事情，不過事實是否如此還有待觀察，我看了一本又一本的書，不，我沒有完全翻完，我只看其中的一部分，這是我看書的方法，我認為有效的閱讀應該是，以問題為導向，尋求答案，做為參考，我不輕易聽信建議，我評估自己的情況，照我自己的方式理解內容，然後復述一次，這是我想要的答案嗎？這對我有任何幫助嗎？直到現在我也不能肯定的回答。 我是愛自己的──我習慣逃離，因為那是最簡單的方式，不去面對，我為了保護自己，無所不用其極，我討厭爭執害怕面對，我保護自己的方式簡單粗暴，但同時，我認為這種方法也是一種暴力，這不是一個夠好的方法，我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對或者錯的，我喜歡懸而未決，然後又因此痛苦萬分，我在這種情境裡分裂自己，分裂成軟弱與瘋狂。我自溺於自己的無用之中。 這是我的自由寫作日記，我不知道這是否對自己有所幫助，或者只是讓一切看起來更糟。我對我所獲得的一切充滿感激，在這同時，對自己的遭遇感到沮喪。

他還活著，但在他愛的人心中，他很早以前就已經死了，如今的他只是一個悲哀的魁儡，滿面愁容，雙肩微垂，彷彿無時無刻都在承擔著虛無中衍生出來的痛苦，沒有人會想跟這樣的人交往。他身軀肥大，自認為是一個作家，但他的作品永遠都與現實脫節，他根本不明白觀眾真正想要看的是什麼，他所認知的作品，在外人看來不過盡是一些粗糙濫製的仿造品。他模仿自己，重複自己，用那些陳腔濫調和早已被時間淘汰的故事重複包裝，他拼盡全力的活著，他張揚著自己曾經的隱疾，試圖獲取一些同情，但事實是，他根本沒有一點資格，或者能力，他只是別人眼中的廢棄物，替代品。一個臨時的工具。 他與虛構的自己競技，每一次輸的人都是自己，「接下來呢」一個陌生人突然開口，「你的故事根本沒有進展」如同他的人生一樣，陌生人走了，沒有人對這種故事有興趣，人生已經有足夠多的苦與難需要去面對，沒有人需要這樣的故事，他在所有人的眼中，就是這樣的存在，背景之後，布幕之下，那些無聲無息在城市中淹滅的，不可回收之物。有毒的東西。他找不到理由去恨任何人，或者哪一件事情，彷彿一切都只能是他的錯，整個世界的邏輯才說的通，他自以為改變的那些，在別人的眼中，在他愛人的眼中，是不再愛她的證據，所以她出軌是對的，錯了的人是他，他沒有生氣的資格與能力，他只是被悲傷附體的機器，他的父親過世了。他覺得他非常理解父親死前所承受的痛苦與擔憂，因為那是他正在經歷，已經經歷許久的，他將兩者看作同一件事情。曾經寫作救了他一命，而現在他更想做的，是以寫作來殺死自己。

那個男人連夜寫了一封長信給他曾經愛過的女人，一封信裡洋洋灑灑的胡謅著，世界上我是最愛你的人，我對於你滿懷愧疚云云，但死心的女人再也不吃這一套了，她甚至不需動用她的膝蓋去想，就知道那個男人又發病了，她不回應。反正那個說謊成性的男人，永遠都是三分鐘熱度。她需要的就只是等時間經過。 時間讓人感到焦慮，她點起一根菸，那火光發散著，女人眷養的黑貓回頭望著她，帶有一絲疲憊，一絲好奇，菸無聲的漂浮著，她彷彿看見那些曾經愛著的人們，對她說過的謊，為什麼相似的痛苦經歷一再的發生？沒有人能夠解釋，她解釋不了，理解不了。她強撐著，繼續認真的生活，直到現在，她放棄了那些似是而非的，不知真假的解釋，她不需要了，那些經歷就只是過程，一些糟糕的體驗，這讓她學會了感恩與珍惜。她終於學會愛她自己。 時間讓人感到焦慮，他不斷地發送出連自己也不信的話語，給熟悉的人，給陌生的人，給過去的，現在的，甚至是未來的自己，闡述所有可能的遭遇，他寫好了遺言，刪除，又寫了一封，再次刪除，他眼中的世界早早就崩壞了，他根本沒有面對現實的底氣與能力，他陷入一次又一次的絕望輪迴之中，他甚至不愛他自己，不去看他所擁有的，他點起一根菸，覺得世界再一次模糊了起來，他心底的絕望是恆久存在的泥沼，他在某個時刻就暗自下定決心了，每一次的淪陷，都是對他的無用所給予的積極肯定，他確實是無用的，他心甘情願承認這一點，最後一次走上天台的時候，他再次餵了他愛的那隻狗，疲憊的白狗搖晃著尾巴，慢騰騰的吃著這最後一餐，心滿意足地走回角落，睡回籠覺。男人這輩子最堅定的步伐在樓梯間輕微的響動，這早在二十年前就該發生了，男人想著。 他沒有喝酒，沒有留遺書，臉上從未有過的乾淨，他這輩子第一次那麼清醒，他終於做對了一次事情。他讓自己徹底的死心。

你說的對，是我的 錯。是我的錯 今天下雨 風開始變冷了 水果不甜 牛奶過期了 那些客人沒有準時來用餐── 是我的錯，我竟敢在沒有上班的日子裡 出錯了餐點，切錯了食材 我不小心抬起了左腳 踏出了門檻 是我沒注意，是的 這真的很糟糕 是我的錯，我竟然提早了 整整一個月告訴你 我希望可以休息的日子 是我的錯，我總是── 不是太早就是太晚 而且我太胖了 是我的錯 在過去的時間裡，我安靜地工作 主動地完成別人的事情，是我的錯 我會深刻檢討 暗自反省 並且在未來的日子裡 問題發生之前 主動認錯 因為你是對的，沒錯 所有的問題都是我 都是我的錯

竟然是流動的 一台古老的器械 我的慾望在那裡 意料之外的整齊 九月，我盤點陌生的夢境 一張清單裡面有你 悲傷而且亢奮而且 竟然是流動的 那些往事之中 曾被命名為你的幽靈 寄居在九月的草叢 濕漉漉的 體驗命運 我端坐在黑暗裡 一如既往的成為 一台古老的器械，一台 壞軌的留聲機 說愛你 說我愛你 九月，假如生活不盡人意 也沒關係 我愛你

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告別 所以就先這樣 和你約定 之後的日子裡 我的每一個夢 都會為你留著一個客廳 等你想到我的時候 再來坐一坐 我會和你說我們的近況 作為交換 你也要和我說說你的 八月，花開在彼岸 我們為你送行 我們給你燒了一個家 幾套衣服，一個管家和司機 一對金童玉女，金山銀山—— 比這些更重要的 是我們對你的思念，爸 你可要記得來收 你已經圓滿了 再也不會痛了—— 聽到他們這樣說的時候 我真的鬆了一口氣 八月，夢會是我新生的器官 裡面有你的模樣

  七月的風不停 向我的心襲捲 月光曲折的照進 我此刻的眼睛 頹然的我看見 我所有愛過的人 都是一片片模糊的 影子 我懷抱自己 沈入湖底 感覺空曠 如我揚起的淤泥 你說，在湖面上 七月的風不停 你說你是未來人 而我住在過去 那麼，告訴我 為什麼 七月的風不停 你轉過身 一語不發 基於某種悲傷的考量 我不得不同意 這是一個令我滿意的回答 七月 七月的風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