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31

管道-2

 第二天,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沒有報警,也沒有去看醫生,明明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卻不作出反應,這不像我。我的鄰居呢?我歸還物品後的那天晚上並沒有聽見他回家的聲音,隔天早上也並沒有看到他出門或者返家,想想還是算了,我和他只是鄰居而已。但是,要是能夠再吃一次那個肉就好了。 外面下起了暴雨,我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一兩顆透明凸起的疹子,有些刺痛,這會是過敏嗎?我不是很確定,但我的喉嚨有點癢,我嘗試了一些方法,後來發現,吃海鮮或者喝水都可以緩解,就沒放在心上。

我上班的時候,為了緩解那種癢的感覺,我開始頻繁的去裝水,引來了同事和主管的關心,我怕被看見那些奇怪的疹子,他們開始長在我的頭上,腳上和我的身體周圍,我開始戴起帽子、口罩、長襪和手套,後來我乾脆請假。

這種狀況又持續了三天之後,我更不敢去看醫生了,我變成了一個異類,我變得很喜歡水,越髒的越喜歡,而且我越來越欣賞我自己,我覺得自己變得十分好看。

這些轉變十分自然,我覺得前幾天的自己很可笑。對了,我最近有吃東西嗎?那個肉真的好香。好想吃。陳先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出現了,他變得很像從前的我,是更年輕,更有活力的我,但是我很確定,那就是陳先生。

我告訴陳先生我好想吃肉,然後發現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鴨子和羊駝交雜呼叫的樣子,他好像聽得懂。他說:「再等等。你還沒熟。」熟?什麼意思?我感覺自己像是被做成了一種能夠無限生長的管道,連接著某種不可知的東西,那種感覺十分舒暢,像是頓悟或者是覺醒,不是能夠解決問題的那種感覺,而是看見問題,理解問題,成為問題,超越問題。我在虛空中蔓延開來,更多更多不可知,不可見,不可說的物種沿著我而來,我在無盡的天堂之中,我終於知道了,我正在成為那塊肉。我是被祝福的──我是萬物依從的管道──我是永恆的──我是。

20250729

管道-1

住在我對面的鄰居,是一個中年人,雖然只是中年,但他白髮蒼蒼,臉色總是慘白,看上去毫無生氣,他的穿著是一貫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我通常不和他搭話,我幾乎忘記他的聲音聽起來怎樣,我和他頂多會在眼神有交集的時候互相點頭,僅此而已。
儘管當了鄰居那麼久了,我還是只知道他姓陳。陳先生的工作時間很短,九點左右出門,下午三點左右就到家了,也不一定,這只是我稍有印象的,他出門和回家的時間,或許他在家的時候也會工作。至於為什麼會提起他,這就要從一個禮拜前說起了。上個禮拜三下午,我休假在家,聽著音樂發呆,突然一陣敲門聲響起,我轉開門之後,發現是陳先生,他的臉色比平時紅潤了一些,多少像個人。「許先生,打擾了。」 沒錯,非常打擾。「不會,有什麼事?」 「我最近開始在學煮菜,不小心煮太多,來分給你一些。」 我下意識想拒絕,但是他開蓋的那一瞬間,真的讓人十分驚艷。 「這是什麼?好香。」我問。我沒聞過這種味道。 「咕咾肉。我跟一個老師傅學的,這是他的獨門秘方。」 真的好香。「那我跟你拿一些就好。」我拒絕不了。 「這鍋是分給你的,就不用客氣了,吃完再還我就好。」 「謝謝阿。」真香。他轉身回家。  毫不誇張地說,那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肉,但是,不是肉有問題,就是其他材料有問題。因為我已經完全想不起來,那個肉的顏色、味道和口感了,明明我才剛吃完不久……我看著空無一物的鍋子,陷入了沉思,我剛剛吃掉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我拿起鍋子,象徵性的沖洗了一下,雖然它看上去就像是根本沒用過一樣。然後我拿著鍋子到陳先生家門口,敲門、按電鈴,甚至朝屋內喊了幾聲,結果完全沒人回應,我也不好把鍋子放在他家門口,所以我只好把那個鍋子放回我的桌上。這個鍋子是淺藍色的鑄鐵鍋,有點沉重,外觀十分乾淨,跟全新的沒兩樣。我不知道自己盯著鍋子多久,直到我下午播放的音樂驟然停下,才有些恍惚的醒來。我怎麼就盯著一個鍋子入迷了?說不定有問題的是鍋子。我拿起這個詭異的鍋子,決定這次無論如何都要還給對面的人。敲門,喊人,按電鈴。一樣沒有回應。我試著轉動門把,結果門開了,門緩緩向後退去,發出嘎嘎兩聲,乍聽之下,就像是某種生物的笑聲。我看了看屋內,沒有回應,屋內的傢俱十分簡潔乾淨,像沒人住過一樣。 「陳先生。」我把鍋子放在他的木桌上。「鍋子幫你放這裡。」 我覺得自己或許該去看個醫生。 或者找個警察之類的。 

20250728

十點二十分

我像往常一樣滑著手機,走在街上,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平常這時候的我回到家不久,正準備洗澡,但今天不同,有什麼在召喚我,我不好向你解釋,因為那有點太玄了。但話說回來了,如果我真的不講,那這個故事就不能成立。

今天我住的地方下了一場大雨。這樣說似乎也不怎麼吸引人,畢竟是雨嘛,也就那樣,沒什麼特別的。但是,在那場雨中,我看見了「顏色」。那些顏色附著在萬物上頭,發出微光。我在看見那些東西的時候,當機了很久,感覺就像做夢一樣。「說不定是夢喔。」一個人冷不丁的說。「你還在做夢喔。」他重複。我腦海中出現了幻覺嗎?我發現手上的手機不知道何時變成了一張紙,街道只是一條抹布。我在一個虛幻的場景之中,時間在空虛處顯現,十點二十分。時間的旁邊有許多隻眼睛。「你醒來了。」一個戴著白色船員帽的,全身樹枝狀的「人」用著十分友善的聲音跟我說。我告訴自己──我根本腦袋一片空白,我什麼都說不出來。我不是那些故事裡的主角,我生病了吧。我肯定病得很嚴重。「你沒病。」他是能夠讀取我所有的念頭嗎?「不是。只有你專心在想的那一個我才聽得見。」那還好。「你有病。」我果然有病。我醞釀很久,還是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跟他說什麼。 歡迎來到地球?好爛,我說不定根本就不在地球了,甚至我說不定所有的經歷都是他們虛構的。我只是一個意識的複製體──我是食物──我的念頭比往日清晰很多很多,或許是因為我所在的地方有某種規則?我到底是在哪?「你在街上,你看見了『顏色』,對嗎?」對,不對,我是在作夢。「剛才是,現在你已經醒來了。」我抬頭看向虛空,那排眼睛還在,數字也還在。「我們住在這裡,十點二十分。」哦,當然。「你還沒搞懂,不過沒什麼問題,這裡是時間和空間的夾縫,或者說,這裡就是十點二十分,不多一秒,不少一秒,這裡就是十點二十分。」你是說───「對,過去和現在和未來的每一個十點二十分,因為某種原因,被壓縮在這裡了。不會前進,也不會後退,這裡是永恆的十點二十分。這裡就是你在夢裡期待了很久的『現實』。」那還不如繼續作夢呢。「你當初就是這樣說的,所以你睡了,睡了很久。這段十點二十分哩,我已經忘記了很多事情。」大家都是。根本就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你變得更消極了。你上次十點二十分說過,你只要夢到『顏色』附著在夢中的事物,就得想辦法叫醒你。」你說時間不是沒意義嗎?不都是同一次?「時間的循環之中,有另一個時間,你可以說是輪迴。」 你該不會只是想故弄玄虛吧?「這我可不知道,這都是你跟我說的。」真玄。小丑就是我,是上一個我跟這一個我。「真玄。我當初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這裡什麼事情都有嗎?「對,什麼事情都有,都在發生之前,發生之中跟發生之後。」這裡是時間的監獄?「這裡是永恆的,重複的,平行的,你如何想像它,它就會是什麼模樣。」真玄。「對。」所以,我決定像往常一樣滑著手機,走在街上,時間是十點二十分,平常這時候的我回到家不久,正準備洗澡,但今天不同,有什麼在召喚我,我不好向你解釋,因為那有點太玄了。但話說回來了,如果我真的不講,那這個故事就不能成立。我發現自己好像走了一輩子,像一場詭異的夢境一樣,有人猙獰的看著我,有人提醒我後面有車,沙子在我的耳邊摩擦,我躺進海中,沉入海底,在海的深淵處,另一個宇宙的天空在旋轉。十點二十分。我醒來又睡去。十點二十分。我在原地前進。我不可能進步。退步也不可能,因為記得跟忘記的速度差不多,所以,十點二十分,我醒來,睡去。一個樹枝在說話,我作夢。醒來。在這一陣沉迷之中,有什麼東西打了我一下,真的好痛。我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時間,十點二十一分。這整片天空開始塌了。

20250725


在今天之前,我的意思是,直到此時此刻,我命運的終點,我的一生都活得像是一隻蟲子。你可以說我生活的毫無規律,也可以說,我的生活充滿了不確定性。如果我吃飽了就找個地方睡,其實我餓了之後,找不到東西吃的時候,我也會找個地方睡,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本來就不是安全的,我只能說,這都是比較出來的。我的工作就是混吃等死,如果僥倖走在正確的路上,一陣恰到好處的風朝我吹來,那麼你或許可以恭喜我了,前方有著美食佳餚──可能不多,可能是三個禮拜或更久的日子裡,唯一的一頓飽餐,那又如何?生活就是這樣,如果帶著太高的期望去活,你朝哪走都像是跌落懸崖。總是會遇到的,天災或者人禍,我的命不長不短,說不定下一秒就是結局,在這麼緊迫的生活之中,要不像個變態也並不容易,尤其是,當你意識到語言的歧異,並試圖解釋之後。不過嘛,我想說的是,雖然蟲子裡有很多完全變態,但不是所有的蟲子都是完全變態。我是一隻蟲子,我的一生很長,也很短,我還記得,我是在那片葉子上面出生的,沒有人會幫那片葉子正名,那也沒辦法,畢竟,它已經被其他的蟲吃得差不多了。我和那片葉子的名字,也不會有人記得,我只活過這短短的日子,儘管如此,也要東躲西藏,我的存在和意義,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死的循環。我下輩子不想當蟲了,如果還有下輩子,我也不想要有下輩子了,如果我真的可以選擇的話。雖然這段話很長,我的死期也還沒有到,其他的蟲子現在經過,我會有點尷尬……畢竟嚴格說起來,是我自投羅網。對了,順便跟你分享一下,留在我手上的這片葉子,吃起來的口感真的很好,有家的味道。

20250701

六月


六月,一個 又一個悲傷的紀念日
我沿著
絕望的迴旋梯,無限向下
延伸,不知道自己
 踩進了陷阱
而且
 沒有資格在意

六月,眼前的樹
是鏤空的
我的心
  是故障的
機器,是絕望的
回旋梯
 徒勞的運轉
甚至
  沒有聲音

六月
一個
又一個
悲傷
的紀念品?
       在墜落之前  飛行
也說不定,我可以    享受 

巴尼先生

巴尼先生是一頭無藥可救的蠢驢,至少巴尼太太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叫他的。 巴尼先生看上去四十多歲,正值中年,身型又矮又胖,戴著過時的黑框眼鏡,總是頂著看上去很廉價的髮型,鼻子很圓,笑起來有點滑稽。他在我們這一區是出了名的不會說話。他出名的事還不只一樣。你遲早會知道的。 巴尼太太比他年輕...